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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素昧平生】第19章-农夫

温平出差时突然接到校办的电话,走开几步捂着手机接了电话,对方让他立刻来校办办公室。


“徐老师,我带着学生在延安研学呢,有急事吗?”温平两天前带着国政院党员学生来延安开展红色教育,原定行程是明日返程。


“李晶是研一你学生吗?”校办得到肯定的答复才继续,“校办收到了举报你和学校的材料,说你以私谋利,电话不方便说,等你回来到办公室谈吧。”


约好了第二天面谈的时间地点就挂断了电话,手机上的通话记录只有短短五十七秒,过载的信息量一时让温平不知所措。


他在混乱的脑袋中努力挖出两个多月前的记忆。


李晶是今年入学的新生,考研成绩还算不错,那天下午来办公室找他,说被培训机构起诉,告她侵权诽谤,学生不知道怎么办,希望温平帮她解决。


温平看了学生提供给他的材料,李晶在网上多次吐槽培训机构课程内容和师资配不上高昂的学费,就是个坑蒙拐骗的机构,让大家不要报名这家,同时自己在社交媒体上进行小型私人考研辅导,把学习资料转卖给其他考生。


从考生的角度来说,比较各类考研机构、选择性价比最高的一个,是考研过程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,网络发达,大家都会用各种方式互相分享经验,无非是被点名的培训机构觉得声誉受损,用些虚张声势的方式来吓唬学生。温平觉得不是什么大事,安抚学生不用担心,建议她咨询学校的法援,寻求免费的法律援助,却被学生拒绝。


学生很抗拒,不想自己的私事被学校其他人知道,温平点头,他理解学生的想法,于是给学生推荐了自己认识的一位律师朋友,甚至因为知道李晶申请了贫困生,主动提出先帮她垫付一部分律师费。


温平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,律师朋友简单和他说了句很顺利,学生也没再联系过他,他忙起来就忘了去问后续,没想到过了两个月,反而是他成了被告。


他甚至想不明白,给学生垫付的费用还没找学生要,他用的什么私,谋的什么利,他不由地反思,自己工作中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,给了学生与他分庭抗礼的空子。


有时候心寒就是一瞬间的事情,温平突然觉得无力,但打工人没资格被情绪操纵,身后还有十几个跟着他出来的学生,他深深吸了口气,心头的烦闷却怎么也呼不出来,只能强打起精神继续工作。


失眠整夜,回程的火车格外难熬,接连两顿没吃饭也不觉得饿,郁气堆在胸腔里无处发泄。


温平比约定时间到的早,会议室还空着,他找了个门边的位置坐下,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,门再开的时候,温平被巨大的阵仗吓了一跳,任肃之、国政院副院长、校办处长、研工部部长、保卫处副处、李晶的导师、法援,他实在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大,惊动了这么多领导。


“坐,”任肃之等所有人落座后才冲温平摆摆手,开门见山,“举报材料你看看,把你这边的情况讲一下。”


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语气,温平戳在原地,喉结滚动两番,紧张的瞳孔跌进任肃之深邃的眼底,那双眼睛上下睫羽轻碰,郑重地注视着他,温平一下子接收到安定的讯号,悬着的半颗心有了着落,浅浅一躬后坐在了一众领导的对面。


材料不长,和预想中差不多,学生举报温平与校外的法律机构有勾连,从中牟利,后面附了几张学生和律师的聊天截图,几次提到温平,还有标明咨询费用的合同,还举报学校用人不力、缺乏监管仅此而已。


温平一五一十交代了所有的事情,当着领导们的面找到和律师朋友的聊天记录,调转手机递到任肃之面前,聊天界面清楚写着请朋友帮忙、正常报价,并有温平给朋友转账的记录,他能说的内容实在有限,三两句就说完了,双手交握放在桌面,等着领导们的下文。


“这个学生最早找你帮忙维权,有没有什么文字记录,沟通的时候办公室有没有其他人?”


任肃之只瞟了一眼温平递过来的聊天记录就转开了视线,他根本不用去看所谓的佐证材料,举报里的内容他更是一个字都不信,只不过涉及到学校和温平个人的声誉,必须得公开透明地处理。


温平脸色一白,摇了摇头 。学生没有微信上打招呼,直接过来当面请求帮助,办公室本是有其他老师在的,只不过学生不想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说这件事,温平顺着学生的意思找了间空屋子。


“帮学生垫付费用,和学生有达成什么协议吗?”任肃之继续问。


意料之中,收到的答复只有摇头。


任肃之这才怒气上涌,攒起了眉头。


愚蠢至极。


除了这四个字,他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温平。


只不过眼下还不是给温平掰扯到底有多愚蠢的时候。


“写个文字版的情况说明,把手头有的材料整理下,手写签名,电子版和纸质版材料都给给徐老师。你回去等消息。”任肃之面色不善地把人赶出去。


温平双唇微动,还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自己已经没话可说,只能顺从地离开。


等待是一个折磨人的过程。从前,他等着两次考研出结果,等着能走到任肃之的身边,现在,却是在等着自己的审判结果。


想想都觉得讽刺。


他知道自己应该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好好反省,就算是学校这关能过去,任肃之那关也过不去,可他现在就是不想去想这件事,他不理解,为什么一片好心会换来这样的结果,原来农夫与蛇,从不是一个寓言故事。


任肃之并没让他等太久。


“来我办公室。”


隔天傍晚快下班时,温平收到了任肃之的消息,他连电梯都等不及,从消防通道跑上了行政楼12楼。


“老师……”温平局促地站在办公室门口,垂着脑袋不敢抬头。


敲门声太急促,温平的呼吸也都还乱着,任肃之瞥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写着不安却佯装镇定的学生,无心为难,扔了瓶矿泉水给温平。


“坐下说,”任肃之站在沙发前转了几圈肩颈才坐下,话语声掩盖了颈椎转动时咔咔的响声。


“经学校各部门与学生家长协商沟通,学生分期交还律师费用,撤销举报,给当事人道歉,进行批评教育,不作处分;经学校法务部门调查,当事人不存在违纪行为,属于工作方式欠妥,加强培训教育,不作处分。”


温平惊愕扬头,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任肃之话中的当事人是在说自己,竟然……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把事情圆满解决了……?


心里的石头落了地,却仍带着犹疑,被确认清白无罪后,委屈才像凌霄花般一点点攀缘上来。


“老师,您……和学生怎么说的,学生为什么要举报我?”


温平红了眼眶,他想知道原因。


“学校没有处分,你自己反思了吗,你错在哪了?”


任肃之没接温平的话茬,他要温平记住工作中吃过的暗亏,吃一堑长一智,其他的都无关紧要。


“我做错了吗,老师,您也觉得我做错了吗?”他用真心帮学生解决困难,却被反咬一口,却还要承认是自己的错,他不甘心。


赤条条的挑衅,气氛一瞬凝固。


“你没错吗?”任肃之八风不动,淡定地叠起二郎腿,气定神闲地拍拍裤腿,“我不想打你,注意你的态度。”


任肃之的训斥好似在高浓度的委屈上倒了大量高锰酸钾,催化作用让温平心口泛起酸涩的气泡,他梗着脖子不肯服软,沉默半晌,径自起身,从抽屉里拿出戒尺,双膝直挺挺地落地,捧着板子跪得笔直。


姿势恭顺,姿态却不屈。


无声的抗争,任肃之太熟悉这种方式了,自从温平认识了任笙,这俩小孩倒是越来越像了,小的没和大的学点好的,反而是大的被小的带坏了。


既然愿意跪,那就跪着。


任肃之一言不发,偏过半个身子避开温平的正跪,悠闲地看起手机。


昨天温平走后,直接让学生导师把学生叫来了会议室,三两句就问出了写举报信的目的,律师帮忙和培训机构交涉,学生删掉对机构不利的微博和所有盗版课程讲义,机构撤诉,学生事后了解到,就算不找律师也会是一样的结果,觉得温平帮他找律师反而让她多花了一笔钱,学生想坐享其成,不想付这笔费用,于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,用了最卑劣的手段,但到底还是担心能否如期毕业,任肃之再摆事实讲道理,“恐吓”学生将来就业政审等事情还需要辅导员参与,这才息事宁人。


温平必然是委屈的,但委屈没有任何用处,他也惯不会因为学生的委屈而由着他我行我素,一桩事情、一个学生解决了,以后还有数不清的委屈和无数心思不正的人,每一次都等着他来教吗。


冬天太冷,饶是屋内有暖气也有中央空调供暖,瓷砖也格外难跪,膝盖上传来细密的痛,温平逐渐跪不住,姿势早已不像方才那般雄赳赳气昂昂,冷汗缓慢地漫上额尖,却只能咬牙忍着。


“跪不住就起来。”


温平小幅挪蹭膝盖的动作尽数被任肃之揽在眼里,不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忍不了了,倒还是有力气和他硬气。


地上的人一僵,现在站起来,那不是自己打脸吗。


“请老师指教。”温平强撑着跪直,戒尺却是怎么也举不高了。


“可以。”


任肃之今天出奇的好脾气,温平满腔的不服气他都可以装作没听见。


“你错哪了?


第一,工作不留痕。不管和学生还是同事接触,工作留痕是最基本的,谈话时有第三人在场,必要时录音,谈话后留存谈话台账,是你工作的证明,也是关键时候保护自己的武器。


第二,遇事不汇报。你入职第一天我就和你说过,先请示后执行,要不是学生写举报信,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?自己处理不好的事情,有领导帮你处理,领导经验比你足,请示汇报是分担风险最好的方法。


第三,被学生牵着鼻子走。学生说想保密你就保密,说不想寻求学校帮助你就不寻求学校帮助,师生关系中你才是主导,是你去引导学生怎么走正路,而不是学生拐着你去走错路。你的主导性,我看不到。


第四,用私人关系解决公事。学校的法援是摆设?辅导员的职责是摆设?你什么身份,什么立场,用得着你去出钱出力给学生请律师?今天你有个律师的朋友,你大义凛然去帮学生请律师,明天你要是有个放高利贷的朋友,你也去帮着学生借钱吗!该你管的事情你管,不该管的事情,费力不讨好。


第五,只听一面之词。你只听到学生说被告,你可知学生偷了机构的材料去卖盗版,你可知她打着学校的旗号去进行考研辅导,还自我包装说是北河导师给的官方押题资料?往小了说,国家法律明明白白规定不准以学校名义开展考研辅导,你不懂法还给学生瞎指挥;往大了说,整个北河用心维护的考试公正被颠覆,每年几万考生的钻研勤奋受到侮辱。


第六,同情心泛滥。工作中摆不正自己的位置,你是辅导员,不是救世主,尊重他人命运,放下助人情节,只有热情没有手腕,这不叫高风亮节,这叫愚蠢。


现在服了吗,知道错了就起来,我不和你计较。”


任肃之口干舌燥,扬头灌了一整杯水。


温平从没听任肃之一口气对他说这么多话,六条错处有理有据,每一个字他都无法反驳。像是掴在脸上的六个狠厉巴掌,让他无颜抬头,方才执拗的劲头儿消失的一干二净,他不敢再和老师打擂台,撑着地站起来,两腿一软,向前扑去,被老师捏着后脖颈按坐在沙发上,老师愤怒的冷哼喷在耳侧,把他仅存的一点委屈都冲刷干净。


温平薄唇紧抿,两手绞在一起,脑袋眉眼都耷拉着,任由老师曲起手指隔着裤子在他膝盖周围轻敲,来判断是否有肿块,他疼得瑟缩,却连大气都不敢出,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,他怎么敢这般顶撞老师,要是老师此时打他一顿还能让他好受点,偏偏老师今天格外温柔,更让他不知所措。


“回去写检查,以后工作上再遇到这种事,吃亏委屈,没人管你。”


任肃之等温平缓过来,拎着温平的衣领提溜出去,反手锁上办公室的门,提步往电梯走去。


年轻人赶紧快走两步,抢在任肃之前面按了电梯,等电梯时,二人一时无话。


“老师,我错了。”下班后电梯来的很快,在舱门关闭时,温平轻声道歉,是今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认错。


“嗯。”


单音节的字意味着翻篇,温平早已习惯,但他逐渐发现,简单的一个字更意味着,哪怕犯了天大的错后仍有人托底的特权。


这实在让他心安。


“自己上药,走了。”任肃之在行政楼门口和温平分别。


“老师!”温平突然出声,任肃之顿住脚步,扭头看他。


“老师,我知错,但您说的第六条,下次我可能还会有多余的同情心,我不是冷冰冰的机器,我希望自己是个有温度的人,但我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的,会以保护好自己为前提。”


太阳早已落山,一丝余晖也没剩下,但任肃之竟没觉得温度下降。他盯着温平看了良久,温平的眼睛中像是有燃烧的火苗,倏地笑了,什么都没说,转身离开。


他心甚慰。


他的学生心地善良柔软,哪怕受了委屈也还有赤忱热血,这样的品质不是靠教导就能教出来的,世界浮躁,人心难得,他没看错人,那就希望温平这宝贵的赤子之心能永远存在。


温平忙了几天,第二周周五才把厚厚一沓子手写检查交给任肃之,任肃之看都没看直接收进了抽屉,要求温平口述,温平红着脸陈述自己的错误,这件事才算彻底翻篇。


惩罚不重,但让温平刻骨铭心,那天老师对他说,他们做教育的,要的是雷霆手腕、菩萨心肠,温平永远忘不了。


“老师,您跨年怎么过呀,我今年不回家,我能不能……嘿嘿。”温平想问能不能去老师家蹭饭,却故意把话只说一半,等着任肃之接他的话茬。


没想到任肃之却是一愣,像是突然想起什么:“今天几号?”


“29号,老师您迷糊啦。”


任肃之顾不上温平,赶紧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,温平也不急,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等着。


“任老师。”电话漏音,分明是杨清林的声音。


“在路上吗?”任肃之问。


“嗯,在火车上。”


“先去看舅妈然后再去山上?穿的衣服厚吗,垫子和药带着吗,保温杯装上热水,记得喝,从山上下来拍照给我看,不管多疼都得揉开,先冰敷再热敷,哪天回来?回来上我这来一趟。”


“老师放心,我不拿身体开玩笑,三号去您那吃饭。”杨清林望着飞速后退的窗外愣神,嘴上却笑着应答,同样的话每年说,老师还是怕他记不住。


任肃之挂断电话后面色严肃,轻轻叹了口气,温平听得云里雾里,试探着问:“老师,师兄怎么了?”


“没事。”


温平急了,又是上药又是揉伤,怎么会没事:“师兄是要去见什么人吗,有危险吗?用不用……”


“温平,”任肃之打断温平的话,“这是清林的私事,要说也是清林自己和你说,而不是从我这里说。”


温平只能作罢,心里却不由得画上个问号,印象中从没听杨清林说过什么亲人,连大年三十都没回过家,可这些事,他知道不能问,任肃之叹着气,揉了一把温平的脑袋,顺着他的意,让他回家吃饭。


他们何尝不是一样的人,嘴上说着尊重他人命运、放下助人情节,却怎么也不能真的做到,温平是这样,任肃之也是。


跨年夜总是很有仪式感,烟花,团聚,把酒言欢。


而每年跨年的那个夜晚,每年新年的第一天,杨清林忍着南方刺骨的寒气,跪在三座光秃秃的坟前,一跪就是一整天。


无人逼迫,心甘情愿,那是他的至亲。







TBC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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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情节连贯,这章爆更5.7k,彩蛋是关于杨清林的身世,免费粮票可以解锁,等过段时间会敲任肃之&杨清林的番外,还会再讲杨清林的故事的


久等啦


更新不易,一章更比两章长,期待评论互动!

下章预告:第20章-心愿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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